汴阳君一身青玉礼服,怀抱聂荌留下的玄铁琴剑,一瘸一拐走过身体的残缺,走过生活的清苦,走过儿子的误解,走过秦军的欺侮,登临城楼,坐阵指挥。这文弱之人在今日风雅依旧,但奔涌的血气似江海倒灌,缠绕周身。

将士为他披上坚甲,汴阳君挥退左右,“铮”一声从玄铁古琴中抽出三尺青锋,剑指东方,朗声道:“儿郎们,你们的先祖,在此开疆拓土,繁衍生息。你们的亲朋,在此安居乐业,美食甘寝。你们,将在此与妻子白头相并,长养子孙。今日拼死一战,汴阳城不容他人染指!”

集结城中的民兵着深绿战甲,山呼:“杀!杀!杀!”

鼓声如雷,数十面旌旗在狂风中猎猎作响。

满城百姓各自在房顶系上碧绿丝带,fēng_liú云散,光影交错,汴阳城如同一只张开尾翼的翠色孔雀。他们双膝跪地,双手合十,向天神祈求:活过今夜!

如此壮烈,如此卑微。

第一鼓,民兵冲上城垣,“哐”一声,盾兵竖盾;“哆”一声,弩兵倒地置弩。脚步细碎,是弓手入垛墙,枪兵入墩台,斧钺手伫立狂风中,于四角楼橹待命。

秦军没有旌旗金鼓,只有苍凉的悲歌。紫衣的姜氏们揭开头纱,冰冷的青铜面具鼓出双眼,似是在嘲笑着这没有来由的人间战火,自恃为生杀予夺的天神。

第一声尖锐哨响,穿云裂空。

首列三队丧尸方阵展开激烈冲锋,僵硬的尸体以难以想象的速度飞奔向前,越过第一道壕沟,双脚扎满木蒺藜,紫黑色的血肉爆裂四溅。它们是无所畏惧的已死之人,以延绵千年的巫蛊之术为媒介,听从九黎姜氏之号令。他们不会因此而跌倒——因为已死之人是没有痛感的,不知危险的。

秦军慷慨悲歌,沉凝如铁:“岂曰无衣?与子同袍!”

投石车队紧随其后,跃进只第二道壕沟,巨大的杠杆斜倾,圆石裹满草木油脂,数名秦兵合抱之放入杠杆长端的皮套,点燃。

十名秦兵将绳索拉过肩头,合力高呼,熊熊烈火如飞星坠地,砸向远处的城廓。

碎土炸裂,飞溅至数丈高空。

☆、第60章 守城·贰

凛风吹送漫天寒露,燃烧的圆石坠地,硝烟滚滚。

城墙被飞石撞裂,碎片斜飞至半空,划过汴阳君的鼻梁,在他苍白的皮肤上落下一道血线,擦过眉睫,坠落。他抽出玄铁长剑,一剑凌空,将那片碎石破为齑粉,朗声道:“秦国兴师无名,恃强凌弱,联通幽冥鬼魅,不合于天理人伦。理当天下共伐之!”

民兵山呼:“秦国无道,天下共伐!”

第二鼓,汴阳军中的“千里眼”登上四座扬旗通信木塔,巨大的木塔高耸入云,机械转动,铁索磨合,发出“隆隆”巨响。三座塔的塔顶木板转动,展开为“乚”字形,示意警备。一座呈闪电状,示意城门方向发现敌军。

“击鼓其镗,踊跃用兵。土国城漕,我独南行。”

百姓泪眼婆娑,于城中高唱《击鼓》之歌。

“死生契阔,与子成说。执子之手,与子偕老!”

声如江河奔流,滋润着士兵们灵魂的焦土。

后勤兵如忙碌的工兵蚁,于城墙上下川流不息,将装满湿泥的木桶台上城墙,将拖把沾满湿泥,来回涂抹被火石点燃的城墙。

火焰遇到湿泥,迅速熄灭;燃烧的巨石再次袭来,黑烟熏得人睁不开眼。

公孙老先生亦穿上深绿劲装,泪中带笑,道:“上次脱下它,还是荌娘辞世之时!”

弟子们紧随其后,组织百姓准备好投石器具。

在木塔的示意下,数百名百姓拧成一股绳,一齐拉动杠杆。

巨石以一个极其精准的角度坠落,响声如同闷雷,带着飞溅的碎石与破木头,瞬间便将秦兵的一辆投石大车砸得稀巴烂。

冲锋在前的三队丧尸竟全数填入了第二道壕沟,鹿角木扎不穿人的颅骨,但手脚摔得七扭八折的丧尸,已经完全失去行动能力,被钉在壕沟之中疯狂抽搐。

紫黑色的血液积满沟底,黑色的蠕虫将粘稠腥臭的液体拍打得滋滋作响,湿滑的腐肉激起千万道诡异的水响,听之,令人毛骨悚然。

第二声尖锐哨响,姜氏愤怒地甩开青铜面具。

她们各个皮肤苍白如纸,嘴唇鲜红欲滴,狭长的凤眼高高挑起,眼角几乎要扬至太阳穴。愤怒是她们眼中装不下的冷火,漆黑的双瞳中金光炸裂,数百只金雁凄声厉叫,冲向城廓。

中间方阵迅速收缩,侧翼的方阵上前补足先锋队,继续向前推进。

丧尸如同潮水奔涌,踏过怪物填平的壕沟,奔向装满鲜肉的巨大“食盒”。

第三鼓,汴阳君端坐城楼,将紧握的双拳藏在袖中,指甲陷进肉里,鲜血如断线的珠串。

他深吸一口气,将玄铁剑插在身侧一丈之内,探出双手,一指在琴弦上迅速抹勾两下。

玄铁古琴发出两声极短促的琴音,声似啄雪寒鸦趁始飞,继而,琴声由轻及重,曲调由轻缓转为激昂。

穿入城中,那是一首极其慷慨激昂的嘹亮悲歌。

不愿久偷生,但愿轰烈死。

愿将一己命,救彼苍生起!

弦音缤纷灿烂,带着铺天盖地的矛戈纵横之气,将民兵们的斗气激发到了极致。

老人们听着数十年前荌娘常奏的胜利凯歌,纷纷垂泪,仰面朝天,高呼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