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38节

(1/3)死生契阔 / 引煜


郁紫听他这话听不明白,张嘴想问,却又被宁紫玉率先开口,带离话题。

“恩人之曲,古来有之,你可知,我也曾为那人写过一曲?”

宁紫玉真是醉了,明明谱曲作词,风雅之事,却笑得好生凄惨,好生寂寞。

“日日夜夜……皇上的葬玉筝,音色清亮悠韵,可传千里,微臣便是在家中,也是听得到的……”

“……那你可记得那首小曲的唱词?”

“臣……”

“愿焚尽,返生香。引孤魂,归来向。”

郁紫正要吟道,谁知,却被宁紫玉抢先一步,他沉默下来,细细听皇上暗藏在这首曲子里的真意。

朝与暮,思君归,古人有句诗作得甚好,说,思君如流水,何有穷时矣,郁紫听见皇上吟这句,就不由得想起,叶邵夕五年前,刚刚坠崖离去时候的事情。

佛经之中,有一种高香,名唤返生香。据说,即便是人死了,化为孤魂野鬼,只要是燃起这返生香,不管是死了多久的孤魂野鬼,都会闻着这返生香的香味,回到阳间,回到燃着这香的人身边。

皇上当初有词如此,想必,也是应了他的一种心境吧。

若是平时,宁紫玉每唱此曲之时,必有葬玉筝附曲为伴,然而今日,葬玉筝并不在他的手边,所以他吟了一句,颇感寂寞,便坐了下来,拿起一支玉箸,按着乐点,对着一旁的酒樽敲击起来。

酒樽当中清酒满杯,随玉箸的敲击而晃动,在月色之中发出好听的声音。

不多久,才又听他颇为孤寂地吟道:“为君稽首,隔烟静看莲华瘦,如来难求,一缕深心百种系成愁。”

他真是醉了,醉得太厉害了,眼神涣散,毫无焦距,也不知所为何事。

“为君稽首”。郁紫回想,皇上当初,确实是为那个人求遍了神,拜遍了佛,只希望这世上当真有返生香,而那返生香的香气,确实也能引得叶邵夕还魂于阳。

然而烟丝袅袅,观音坐下,莲华消瘦,所求所愿不得应允,便是西天的如来佛祖,也难以顺他意愿,让那人重回自己身边。

月华轻垂,笼罩世间,淡淡的月华清清冷冷地笼罩过来的时候,只见那人,即便是偶有凝眸的片刻,也总有哀伤涌现于眉目之间。

清韵悠扬,宁紫玉的手下,白玉做的玉箸,一下一下,十分有序地敲击在金属制成的酒器上。酒器当中,还有那清透澄澈的美酒,随着他敲击的声音荡漾开来,一痕一痕地拍打在酒樽壁上,附和一般地,为他的小曲做乐。

只听,他又吟道:“鞍骑渐远,却倚哀弦歌别怨,轻拢细捻,夜长更漏怨极弦易断。”

这夜色很静了,只闻更鼓,只闻螀鸣,不闻其他。宁紫玉吟到这里,长睫轻颤,就像是很有震动:“马嘶惊梦,忆云阳山上曾逢,恨锁眉峰,思量五载无泪与君倾。”

“长云凝,霜天净,交加忆,醉酩酊。”

“驰骢踏近枯竹径,推门唯觉落叶深。细闻雪声敲残漏,独对孤灯数落花。君不留住,往事千端,怎忍分离,无事孜煎。”

“触目还伤,心切。寻思残梦,应迟。”

宁紫玉一下一下地敲击着,那敲击的声音,清亮悦耳,不知为何,让人听来,竟如同水一般地一层层透着难过,沾湿了人的灵魂,悲得令人,也令宁紫玉本人更加无能为力。

他的精神,似乎也已随着此曲,陷入回忆,已经人戏不分,真假难辨,早就已经忘了旁人的存在。

郁紫知道,皇上是难过的,是悲伤的。同时,他也猜想,皇上难过悲伤的,怕是他蕴藏在此曲的真意,或许此生此世,都不能被叶邵夕听出来了。

有些痛,当真是痛得太过沉默。想说不能说,想言不能言,这便当真应了古人所说的一句话了——思子沉心曲,长叹不能言。

然而,讽刺的是,不知多少人都听出来了皇上蕴藏在此曲中的真意,然而唯独那个叶邵夕,却不能,也没有。

郁紫只出神一会儿,再回过神来,宁紫玉已吟到了下阙。

清冷的玉箸敲打在冰冷的酒樽上,他的声音被月光照射,也显得分外冷清,灰白得毫无生机:“死与生,与谁同?怨与恨,皆成空。”

“后院新凉,萧萧竹叶扶疏窗。小坐持觞,暗思流年何事断人肠。归燕双栖,妒他双去又双息。不觉寒暑,此后长向孤鸿声里住。”

“土花长染,屧痕沁湿锦鹓斑。怅望长天,惟飞雁年年霜雪知还。”

上言长相思,下言久别离,上阙怀人伤神,下阙睹物思情。宁紫玉到后来,想必已是醉得太深了,口齿也有些略略的不清,可他却一直吟一直吟,只希望自己的心声,能到达对方心里才好。

“并回烛,忆写向,添哽咽,足凄凉。”

“葬玉流红夜未央,微歌发齿不能长。悲风荡漾摇帷帐,停琴伫月坐自伤。八尺游丝,千里归梦。忽疑君到,痴数春星。荒城宫阙,全非。做尽秋声,空待……”

一曲吟完,这便已是昨梦前尘,尽呈眼底,怎能让人不悲伤呢?

郁紫能够理解他迫切想要心爱之人听到自己心声的愿望,可是皇上,难道你不知吗?如今在你面前的叶邵夕,已不是五年前的叶邵夕了,在你的面前,他已堵住了耳朵,闭上了眼睛,任你如何做,如何说,对方都是听不见看不见的……

徒存此愿,然而心曲却何处可诉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