层雾。

相片上的自己穿着背带裤,带着傻乎乎的笑容。那个时候是因为什么那么开心呢,是因为米卡莎母亲送来的点心,还是阿尔敏为他刻的马型木雕。过去细小的幸福已经记不清楚情节了,回忆被好好收藏起来,待漫长的时间过后再翻出故人的模样总带着点怀旧味道,旧到模糊,旧到连难过都不再汹涌,只会有因不能相伴而来的惋惜。母亲带着白色的帽子,那双宠溺的眼睛留在了帽檐的y-in影里,可惜后来就没再见了。

从那个夏天到现在还没到最繁盛之时的夏天,从穿着背带裤的男孩到将白衬衣的袖子卷到手肘处,为后院里的盆栽浇水的青年,泰晤士河里的波纹不减,大本钟未曾慢过一分。没有哪个时代不会老朽,但只要有人知道它曾经最繁盛的样子,它就是永远存在的。

所以为什么——

哐当一声,手中的水壶掉到了地上,眼前的阳光太晃眼竟让他晕眩。艾伦换了个姿势移了两米,靠在树下坐好。溢出来的水渍依然泛着光,看得他心慌。

自从四月初的那个雨夜过后,他一直就是这样。神经变得太细,对周围一切事物的感官都比以往强了很多。比如现在二十多度的气温已经足够让他出汗,嘴唇微启的呼吸模样有种病态的美感,比如他不再在人多的地方逗留,因为他会听见一些他原本不会入耳的窃窃私语。总是感觉很渴,总感觉情绪会在一个不经意的引发下爆炸。

埃尔文给他放了个长假,他理清了一切前因后果,然后接受了全部。说起来也是个不平淡的过程,比如他在死里逃生后发了一次苍白无力的火,赶走了在他视线范围内的所有人,然后花了一周恢复到正常的身体素质,又一周来适应变样的感官。韩吉留给他的字条上写着这种情况不久就会消失,他还是跟普通人无异。开玩笑,这让他如何再跟一个普通人一样在维多利亚的午夜狂欢,带着日不落帝国上流社会年轻人特有的高傲气息,吹嘘着这个时代的辉煌。

还太渺小,还太软弱。还不能好好收着自己的记忆就被别人抹掉,还不能好好看清楚这个世界真正的样子就差点被迫退场。心情太复杂,艾伦没法一一列出来消化。但总有东西在不断提示他,有那么一个人,他总是要面对的吧。

利威尔的玫瑰没有署名,它在这个黄昏落在了他阁楼的窗台上。一只小小的蝙蝠叼着它,也不知道等了多久,直到艾伦走过去亲手接过它。

他从没这么近距离地观察过蝙蝠这种生物,与儿童所听闻的童话故事里总与y-in暗的古堡联系起的生物不同,此时在他窗台上的蝙蝠有着看起来软软的身体,两片薄但有力的翅膀,夕阳暖橙色的光落在了它灰色的绒毛上。艾伦竟想用乖巧来形容这个小家伙,因为他并没有露出尖牙利爪,而是扑闪着翅膀向他问好。

玫瑰茎上的刺已经被削掉了,花瓣上还占着细细的水珠。鲜红的颜色让人想起剧院里最浪漫的恋情,这是这朵花最美的时候。他嗅到了花香,然后展露了一个许久未见的微笑。

“谢谢。”

小蝙蝠飞走了,艾伦将那朵花c-h-a到了水杯里。

所以为什么要有人刻意抹掉自己的存在,哪怕别人对他的印象还不那么坏。

那天晚上艾伦做了个梦,梦里古堡上头的月亮大而清明,古堡后的花园里栽着大片的玫瑰,一个小个子的男人在为那些花儿浇水,耐心地,细心地。玫瑰开得那么美好像永远不会凋谢,而欣赏者自始至终却只有他一人。他记得玫瑰的模样,却不记得栽花者的脸庞。

再没有一人记得他的时候,他就像从未存在过一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