许廷道:“既然上天派我两次在此地遇到你,怕也是让我两次请你吃饭罢,走,这顿饭为兄请了。”

我连忙答应:“好好好,多谢,来日也必定回请你一顿!哦不,两顿!”

我这次才知道,许廷的廷,是宫廷的廷。许廷大我七岁,已过而立之年,却依旧如少年之姿,笑起来让人如沐春风。

光是从表象来看,许长随和许廷是有几分相像的,都像世家公子,举手投足彬彬有礼,从不冒犯。只是许长随更板正,仿佛一种规矩将他束缚,而许廷更为肆意,像是天生就该如此。

我和许廷相谈甚欢,许廷是一个游医,最爱四处游荡,没钱了便找个医馆露两手,给人治治病,也赚些水酒钱。他说他下一途将要去林州,还邀我同去,只是我不得不先回去找老头,许廷叹道,“好不容易碰到一个有趣的同伴,可惜不能同行。”

我忙道:“我回去见了师父,就要下山去找我徒弟,等我找着了我徒弟,一定带他一起去林州找你。”

他问道:“没想到阿生你年纪轻轻,居然就有了徒弟?”

我便把老头不收许长随非要我收的事与许廷说了,他越听越有意思,笑道:“若是有机会,一定要见见你师父和你徒弟。”

我敬了他一杯酒,两人又寒暄了几句,天色渐晚,他回了住处,我也回了白门山顶。

时间已经太晚了,我不敢打扰老头,便先睡了。

第二日起来,我去平日里练武的地方想松松筋骨,却见到一边悬崖上,老头一声不吭的站在那里。

我走过去喊道:“师父。”

“回来了?”

“恩。”

这之后便许久无话,我想找个借口开溜,却不知为何,突然想问点什么,“师父……您和方丈,认识很长时间呀?”

他说,“恩,很长时间。”

我问道:“那您为什么……不下山见他最后一面呢?方丈他……死前……还念您的名字了……”

我想起那声无人应答的连山,和方丈死后冰凉的身体。

老头说:“因为我和他说过,如果他死在我面前,我就把他的尸体放到深山老林,无人看管,让他一点一点腐烂,露在山头,让秃鹰啄食。”

我有点不可思议,我一直以为老头和老和尚是至交好友,没想到如今看到,反倒是生死仇敌。

老头没有说话,我也不敢再问,一个人去练剑,一直到傍晚我入睡了,老头还在那里。一直看着北方,没有动弹。

睡前我恍然间意识到,北方那个方向,似乎是寺庙。

只是我太困了,浑浑噩噩便睡去了。

梦中我梦到很久以后,我成了老和尚,天天在寺院里念经,许长随也变成了一个帅气的老头,住在一个终年积雪的山的山顶,两人年年岁岁隔空遥望,却再未能相见。

醒来后我却记不清我梦了什么。

我不愿再耽搁,和老头自请下山。我想问老头许长随到底去哪了,老头却总当没听见,不理我。我没了办法,只得自己想办法找。走的时候去和老头告别,老头只在门里应了一声,给我丢了一个钱袋,便让我滚。

我打开钱袋,险些被里面数目不菲的银钱晃瞎了眼。一边心里按骂老头这么有钱,平日里却扣的很。又突然想老头会不会是只剩这么点了,要不要给他留点。

可我再怎么说话,老头都没理我,我摸了摸鼻子,转身下了山。

可是走到山口的时候,我突然觉得心头一悸,又飞奔上山,直接撞开了老头的房门。

老头静静的躺在屋子里,没了声息。桌上只有一封信,写着何生启。

我打开信,仔细的读了起来:

吾徒何生:

若你看到这封信时,我尚未腐烂,则将我火化,同柳三权的骨灰洒于一处;若你见此信时,我已变成一堆枯骨,则将我同这屋子一同烧为灰烬。

愿你岁岁安好,莫再回长白山,莫再见许长随。

落款是,连山。

我抱着信突然大哭起来,仿佛要哭尽我二十四年来所有的眼泪。我儿时被那个每日恨不得我死的男人毒打的时候,没有哭过;我尚且年幼,被老和尚毫不留情的踹出寺庙来白门山的时候,没有哭过;再回寺庙,看到老和尚化为一堆灰烬的时候,我忍了忍,也没有哭……可如今……老和尚去了,老头也不在了,许长随不知身在何方,我生命中扎根最深的三个人被人连根拔起,丢到了我怎样都找不到的地方,突如其来的孤寂感和无助感层层叠叠的将我包围。

我蜷缩成一团,哭的像李婶家那个弱智儿子被我抢了桂花糕时的样子。

那种,拼命的想要,却什么也要不到的样子。

我也不知道我哭了多久,最后我站起身,把老头的尸体抗到了一块空地,点了把火。

后来我把老头的骨灰带下了山,那个时候距离老和尚火化也不过五日。鬼使神差的,我谁也没有告诉,偷偷的潜进了老和尚装骨灰的地方,把老头的骨灰,倒在了老和尚的坛子里。

无论你们两之前是至交好友,还是生死仇敌,愿你们来世,能成为你们想成为的样子。

做完这一切后我便走了,我想起老和尚信里的最后一句话:愿你岁岁安好,莫再回白门山,莫再见许长随。

我不知道我还会不会再回白门山,但我知道,我一定会再去见许长随。

天大地大,山