春晓未至,山野间的梯田尚且覆着一层细雪,无法耕种,但各处的官窑却已开工,均是一副热闹的景象。

狄冬青望着山炉之中冉冉浮起的炉火,忆起梧桐镇里萧索冷清的瓷窑,不禁在心底发出叹息。

叹惋之余,他对柏侯爷的钦佩油然而生。

由于一路畅通无阻,马车并未耽搁太久,几日过后,便能够瞧见江渝的城墙了。

狄冬青与师父四处躲藏,从离开安邑之后,整整九年没有前往真正的城池,见过真正的闹市,此刻看到巍峨的青砖墙上旗帜飘扬,不免心驰神漾,举目远眺。

他刚刚眺到城门的轮廓,便瞧见一队人马从中涌出,朝自己奔来。

柏秀川面露喜色,道:“来人是兄长。”

姒玉桐挑起眉毛望着他道:“你说云峰?”

柏秀川重重点头道:“我早先在驿站叫人通报过,一定是他出城来接驾了。”

马蹄声越来越近,狄冬青瞧见队伍正中的人,面容与柏秀川有几分相像,想来便是其兄了。

虽说是兄弟,但二人的神采却截然不同,来人骑在马背上,披着一身鲜红的将袍,英姿挺拔,额头比常人更宽些,双眸炯炯,两条剑眉斜飞入鬓,身上的锁甲在颠簸中撞出清亮的声响,一看便是刚刚从校场练兵归来。

姒玉桐更加惊讶,问道:“原来你们已到了领兵的年纪。”

柏秀川立刻摇头道:“领兵的是兄长,父亲这两年身体不好,兄长便主动为他分忧。至于我……我还背不齐兵书,连做他的副将都不够格。”越说脸上越红,索性避开了姒玉桐的视线,低声道,“让皇子见笑了。”

姒玉桐勒马退到他身边,拍拍他的肩,眼睛却一直望着对面的来人。

柏云峰。

这人曾是父亲为她挑选的玩伴,也是皇祖父为她钦定的夫君,倘若那场意外没有发生,此刻,她恐怕已经同这个男子拜堂成亲,共享天伦了。

定亲的那日,刚好是她十二周岁芳诞,那一天她被册封为郡主,在万民的喝彩声中,与未来的夫君交换了礼剑和礼冠。

当时亲历过的情景浮现在她的脑海,竟如水中捞月,镜中观花,遥远而生疏,全然看不真切。

当时伴在的人亦已变作陌生的模样,停在她的面前,跨下马鞍,躬身道:“皇子殿下。”

这一声称呼,使她如梦初醒,重新忆起自己的使命。

姒玉桐已死,此刻的她正借着兄长的身份还魂。

于是她也下马迎上前去,道:“暌违多年,秀川非要称我作皇子也就罢了,连你也如此生分,我可要伤心了。”

柏云峰抬起头,又向前跨了一步,目光凝在她身上,眼中似要涌出热泪:“大哥,你……你真的还活着。”

姒玉桐点头道:“你也别来无恙。”

柏云峰深吸了一口气,似有许多话要讲,却不知该从何开口。于是索性姒玉桐转向身边的人,道:“秀川,你总算回来了。”

柏秀川不敢看他的眼睛,低着头,怯怯地唤了一声:“哥。”

柏云峰皱眉道:“你一声不响地跑出去。一走就是半个月,就不怕爹娘担心么?”

柏秀川的头埋得更低了:“我、我是去打探师父的消息。”

柏云峰问:“探到了吗?”

柏秀川先是点头,随即摇头。

柏云峰叹了一声:“唉,你真是自作主张。”

柏秀川道:“若是领罚,我、我自己担。”

柏云峰道:“担什么担,待会儿若是爹娘问起,你不要说是自己偷跑出去的,就说是我派你去探查民情。”

柏秀川怔了一下:“可你……”

柏云峰勾起嘴角道:“他们不会为难我的。”

柏秀川面露喜色:“谢谢哥。”

柏云峰用拳头抵在他肩上戳了戳:“谢什么谢,下不为例啊。”说罢转向狄冬青和卢正秋,抱歉道:“二位也是同行的朋友吧,多谢你们照顾我这个傻弟弟。”

两人尚未表露身份,柏云峰自然也认不出,只当他们是普通的江湖人士。

姒玉桐便顺水推舟,上前介绍了一番,众人各自寒暄过,柏云峰的视线又回到姒玉桐身上,一刻不停地打量着她,欲言又止。

姒玉桐率先开口道:“我知道你有堆积成山的话要讲,若是站在这里讲,怕是三天也讲不完。”

柏云峰一怔,点头道:“你说的是,往后还有许多个三天三夜,我们可以慢慢讲,各位先随我去府上歇息吧。”

他吩咐随从的士兵为众人御马驾车,一行人调转队伍,迎着灿阳往城门的方向去。

柏云峰走在姒玉桐身边,问道:“大哥,有一件事我非得现在问不可,玉桐她……”

姒玉桐听到自己的名字,先是一愣,随后闭上眼睛,轻叹了一声,微微摇头。

柏云峰目光垂落,睫毛与嘴唇一齐微微抖动着,低声道:“我明白了。”

姒玉桐偏过头,瞧出他神色中不加掩饰的悲伤,心下不禁一漾,像是透过浩渺的镜花水月,窥见一抹真切的色泽。

第123章 渊冰三尺(三)

柏侯爷的府邸位于江渝城正中,一面毗邻河渠,三面与街道相接,沿着宽阔的青石板路,可以来往城中各处。

修缮宅院的工匠因地制宜,在屋顶铺设了琉璃瓦,平整明亮的釉层被日光照s,he,泛起熠熠灿辉,闪动不止,像是一首欢欣的旋律,使