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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1/2)一九七六 / 阿赦


?”

“我看的是字儿书。你应该识字的罢?”

“嗯,但是我不看字书。”

“应该多看看,小人书是用来消遣的。像《水浒》啦、《三国志》啦,都是应当看看的。”

“那里面的情节我都知道。”

“哦?”李言笑说道,“关于周瑜的呢?”

“他不是被诸葛亮气死了麽。”

李言笑笑了两声:“对啊,但是看书不仅仅是听故事,主要是看作者的文笔、构思。看书能使一个人变得不一样。”

“我带来了几本书,都是孔孟之道的。”

“那些也该看,但应该看多种类型的书。就像现在的孩子,成天看的书就是抗日、舍己为人、抗美援朝甚麽的,这就不全面。”

“你家有书麽?”

“有的,你可以来我们家看。”

“我如果有不认识的字怎麽办?”

“来问我,我教你查字典。”

骑着骑着,李言笑就叹了口气:“读书甚麽时候都是好的,但现在革命来了,也不晓得孔孟、传统名著以后还让不让看。也许只能看到歌颂党和战争胜利的了……”

我听着他的声音,心里有种莫可名状的悲伤,似乎隐隐地感觉,以后的日子不太好过了。

我们骑着骑着,房子越来越稀疏,田野越来越多。李言笑指了指左边:“那边,全都是苇子地。”我顺着他的手看过去,只望见一片朦朦胧胧的土灰色。

“到了。”李言笑话音未落,就迅速捏紧了车闸,只听“吱呀——”的一声,车子立即停了下来,我借着惯性,脑门儿在他的腰上狠狠地磕了一下。

“怎麽了?”我向前面看去,以为差点儿要撞到别人。他跨下车,扶住车把,然后看着我笑了起来。

我明白过来之后,表示抗议:“你怎麽一点儿都没有大孩子的样子。”

“大孩子甚麽样子?”他还是笑着看我。

“就像我这样。”

李言笑撇撇嘴,没有说话。他很自然地把手放在我的肩上,带着我朝路边走去。路边是一个向下的大坡,我们朝坡下走,有一排树木挡在前面,中间走一条浅浅的小土路。我们沿着小土路走下去,我就看见一个不大的湖,但是很清澈。湖面还没有上冻。湖边一个人也没有,只有几只乌鸦麻雀在叫。

“没有人钓鱼麽?”

“没有人钓,”李言笑在岸边捡起来一块石头,“这不是明摆着麽……冬天。”

“冬天就没有人钓?”

“我也不知道。”

我走到湖边,望着湖水,望着下面的碎石:“冬天也可以钓鱼。”

“但是鱼很小……”李言笑没说完,就把手里的石头平平地扔了出去,但是水漂没打好,石头一下子就掉了进去。我们都有些失望。

李言笑不慌不忙,接着在湖滩上找石头:“鱼很小。以前我钓过,有鲫瓜子,有小舌头,但是都很小。”

“鱼苗是不可以钓的。”

“是啊,”李言笑又丢出了一块石头,这次石头在湖面上蹦跶了两下,“怀着小鱼子的雌鱼也不可以钓。”

我觉得很奇怪,“鱼苗不准钓”是母亲告诉我的,她早年出国留学,这是外国人的法律。中国人不管这个。李言笑怎麽知道,雌鱼也不能钓呢?

于是我就问他:“你怎麽知道的?”

“我也忘了,应该是长辈说的。”他在湖边找了一块平平的大石头,坐了下来。我也走过去紧挨着他坐下来。

李言笑说:“春天真好啊。冬天总觉得舒展不起来,春天的话,我成天都玩疯了。”

“你跟谁玩?”

“一个人玩儿,”李言笑想从我的袖口里掏出我的手,“你冷麽?”

我缩回手:“不冷。”我的手里还一直攥着奶奶的银簪子呢。

我找了块石头在地上胡乱划拉着,李言笑在旁边一直看着我。过了好一会儿,他说:“我总觉得你很不同。”

“你说过了。”

“是越来越不同。”

我不知道这样的话该怎麽回答,索性不吱声。自从来到青岛以后,我的性格越来越沉闷了,不爱笑,不爱说话。我清楚这是环境变化的结果,我不喜欢自己这个样子,但是又无法改变。

李言笑觉出我很想家,就说:“你可以试着给家里写信。你会写字麽?”

“会写。”

“地址知道麽?”

“知道。”

“那麽为甚麽不写?”

如果仅仅是纸上通信,见不了一面,那麽会使思念更加强烈。李言笑又怎麽懂得。他又在问我:“为甚麽不写呢?”

“哎呀,你先安静一会儿。”

李言笑便不再说话,抬头去看天。我也抬头看天,看着看着,眼角就在浑然不觉中流出一滴眼泪。左眼先流的,没错,还是悲伤,想家。

“哎——你怎麽哭了?”李言笑一转头,就看见了我的眼泪。我不吭声,也没有吸溜鼻子,就静静地抹去眼泪,然后若无其事地继续看天。

“这也是你的不同之处罢,有大家的风度,”他笑了笑,“我妹妹六七岁的时候,哭得哇哇的。你不会放声哭,应该不是天生的罢。”

我听着他安静的声音,又克制不住地流下了眼泪。他没说话,把我的头和肩膀放在他的怀抱里,我没有挣扎,就躺在他的腿上,悄无声息地流泪。

“哭罢,经常憋着不哭,是不好的。”